Saturday, October 09, 2010

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困惑我很久了。
      它是一个很典型的问题,典型的神经质思维,精神病前兆。正常人是不会思考这个问题的。
      我不是正常人。
      差不多每天晚上,在上床睡觉之后,我都要考虑它。只要一闭上眼睛,它就从脑袋某个角落里蹦出来,霓虹灯般地在眼前闪烁。它是如此明亮,让人无法不去关注它,只好绞尽脑汁地想——我是怎么死的!
      是的,就是这个问题。我是怎么死的。
      虽然我活得好好的,但我依然搞不明白我究竟怎么死的,何时、何地、何种方式。事情就这么吊诡。我悄然无声地就死了,死去十几年了。死的既不壮烈也不悲情,无人知晓。甚至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无法凭吊和寄托哀思。
        昨天看李承鹏的博客,听他讲攀登哈巴雪山的故事。开篇他就提到"死",讲他登山前一对登山男女从雪峰上的滑坠和山脚下一对农村夫妇因琐事争吵后的自尽。然后,他又说,有部叫《北壁》的纪录片,讲了两个登山者的不同死法。他俩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上方下降时,因绳子不够长悬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性急的那个索性割断绳索,壮烈的摔死。另一个选择了饿死,然后挂在半空慢慢地风干。李承鹏说,两人攀登的北面山壁,后来成为著名登山用具销售商乐斯菲斯(TNF)的商标,用以表达对两名死者的敬意,因为他们选择了自己最中意的死法。
       这句"选择自己最钟意的死法"让我浑身一震,然后发现李大眼哥写错了一个字,该是"中意"而非"钟意"。作为中文系毕业的他,执业体育记者二十年,这个错误是不该犯的。为了搞清这个典故,我特意访问了TNF的官方网站,发现官方的说法却是另一个不同的版本。大眼哥提到的纪录片《北壁》也没找到,但是找到了德国2008年出品的故事片《北壁》。这片绝对震撼,超过了当年看《垂直极限》的体验。另外还发现,原来大眼哥参加的这次登山,是TNF组织的,全套装备都是TNF武装的。说这些,已经完全是废话了,和我想的问题没有半点关系。如果能绕一百个圈子把它们扯上关系的话,那就是某个人有了商业赞助,真到死的时候可以多一项选择。就像大眼哥,穿着华丽丽的去爬山,大脑缺氧走到悬崖边时,有专业向导负责把他拽回来。这就是商业赞助给出的非常优惠的选择。我怀疑前一晚摔死的那一对男女,大概没有拉到商业赞助。
        金钱让咱们有力量,有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决定一切事情的最有力的力量。事实上,仔细观察的话,是人都会发现,金钱的力量决定了富人与穷人在死法上的不同。据我近一段时期的深入分析,我的结论是富人们通常是摔死的,而穷人则是被压死的。它们的区别就像伊春和舟曲一样明显。事实是无论半空还是雪峰,从高处摔死都是很昂贵的。缺少票子的话,无论是空难还是山难,死难者的名单里都不会有你的名字。它最有可能被列在矿难名单中,但不会被刊登在报纸上。
        我介于富人和穷人之间,离前者很远,偏向后者更多。所以,无论哪个名单收录我的名字,可能性都不太大。这个推论让我很欣慰。然后,我想到,选择中意的死法离自己也很远,这让人感到很无力。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是死在床上的。假若我更风流一些,死于另一种概念的"床上"倒也不错。可惜这只是每一个男人的幻想,而且据我所知,只有西门庆实现了这个梦想,还是托小说家的帮忙才得以实现的。其他人,其他死于床上的人,其实都是躺在病床上咽气的。何时、何地、何种方式取决于钞票和医生。
        虽然年少时我幻想在四十岁的时候,赤条条地死在西藏某座蓝色冰峰的脚下。可眼下四十岁已经没几年就要到了,我竟然消磨了这份死志,断定我会和其他人一样,死在某家省级甲等医院的病床上。
        这就是成年人和青年人的差别,是我死前和死后最重要的不同。那个无法说清的死亡让我放弃了选择中意死法的权利。没有冷风,没有劲草,没有刺眼的阳光下泛着幽幽蓝光的冰大坂,以及盘旋在乌云下等着扑到我的尸体上大快朵颐的秃头鹰。只有白床单、消毒水、嘈杂的病房和一尺多长的药费单。
        这种普通的死法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尸体腐烂发臭,布满蛆虫,绿水横流。只要我没有横尸野外,总有人替我收拾剩下的东西。他们会把我放进冰柜,冻得硬邦邦的再推到炉子里一把火烧掉。然后随便抓两把惨白的灰烬——甚至比我活着时候的脸色还要惨白——把它们装进一个黑盒子里,白送给任何想留下一些的人。真的是无偿赠送,但盒子是要收钱的。收多收少要看打算接过这个盒子的那一位的人品了,反正人品再好也要照着实价三十倍的幅度掏钱。你看,死法没法选择,但是盒子的价钱却有多种价位可供挑选。您要是真舍不得,我十分诚恳地建议您找个鞋盒装点我的灰烬吧。回家埋到花盆里,有可能会培养出一菊仙什么的。半夜三更托梦给你,告诉你黄粱梦虽短,但荣华富贵有总比没有强。哪怕只是梦一场,也有莱昂纳多这样的人提供多种死亡套餐供选择。
       这就是问题的终极答案,比42还要玄奥,更深不可测。它不是银河系里最牛X的终极电脑想了N年才想出来的那个用于解答the answer to life, 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的答案,它只是我昨晚在一间蚊子乱飞的黑屋子里用了一夜想出来的。它解答不了关于生命、宇宙和一切,只能告诉你有梦快做,不要等到醒来再后悔干嘛不多吃两片安眠药。这种药片吃多吃少是一门学问,却不用对用法用量有疑问。吃少了保证有一个好梦,吃多了保证有一个选择。
        简单吧?确实简单。越玄奥的东西越简单。这是规律。它就是如此,问题如此,答案如此,一切皆如此。
        其实我好想深沉地告诉你们,用《北壁》结尾时死掉了男友的女主角的话对你们说:爱过就算活过了,那些日子我确实觉得自己活过......
        可是,我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这句话我说不出来。在连续42个小时不睡觉,大脑极度缺觉的情况下,尽管问题还在眼前闪烁着,我却不想再进一步的揭示答案的奥秘了。现在只要我躺下,不用吃安眠药也有一个梦等着我。美梦或噩梦不是问题的关键。此刻,好与坏还是一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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