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和兔子

　　四叔明天做心脏手术，医生说成功率不到30%。如果不做这个手术，他能再活两个月。
　　手术的费用大约二十万元，由我爷我奶、我爸、五叔和我凑的。四叔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他负担不起这笔费用。
　　他今年大概四十五岁，病了三十年，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没有结婚。
　　上次与四叔见面是1993年，他和爷爷奶奶来我家住了一个月。我离开陕西二十七年来，和他见面仅此一次。
　　从感情上讲，我觉得他似乎不是我的叔叔，只是一个有着亲属关系的陌生人。二叔、三叔、五叔以及姑姑也一样，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
　　距离和时间能让每一个亲戚都变成陌生人，变得抽象而模糊。朋友亦如此。
　　二叔、三叔和姑姑反对他做手术，因为成功率太低，亦因费用太高。
　　二十万元，对于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三叔在宝鸡买一套房子才五万元。这是四套房子。
　　他们说手术失败的话，人财两空。更深远地考虑他们没说——手术成功的话，爷爷奶奶去世后谁来养活他？所以，他们一分钱没出，而且反对手术。
　　看来近距离也不能保证亲戚不变成陌生人。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不能单纯以人性冷酷来评价。在不健全的社会保障机制和天价的医疗费用面前，低收入的人们想让人性闪光真的要好好思量一番。
　　所以，我没有觉得他们无情。现实就是如此，他们也很无奈。
　　今晚，我妹打来电话，告诉我妈她养的兔子要死了，她跑遍广州的宠物医院也没法治好它的病。我妈安慰她说，死就死了吧，哭什么！明天在外面的花池子里挖个坑把它埋了。
　　那只兔子原先是她的一个朋友养的，因全家旅游让我妹代养几天，之后便不肯要它。其实是抛弃了它，我妹却养出了感情。现在要死了，我妹很伤心。
　　处理一只死兔子很容易，人呢？
　　刚才，我坐在马桶上读《南方周末》，有一篇文章评论近期发生的孪生姐姐捂死精神病妹妹一事，标题是《“没用”的生命是否可以被删除？》
　　作者说，“很多人的判断基于姐姐杀掉的是一个拖累了家庭幸福的疯子妹妹，相信她的举动，是为了让更多人得到解脱。他们的逻辑是：当一个生命被判定为无用或累赘时，人们就可以根据利益和效率原则，将他删除掉。这种赤裸裸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生命观，让人觉得熟悉而恐怖。试想，如果这种逻辑成为一个社会的主流心态，会产生什么样的可怕结果？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们身上有高于普通动物的神性与悲悯，他们应该懂得生命的价值，不应该以简单功利实用的算式去算计。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取决于生活在那里的最弱势人群的生活是否得到尊重和保护。
　　“在‘孪生姐姐杀妹案’中，真正应该引起重视的，是当下公共卫生体系中，精神病人的社会管理的缺失……将管理和救治他们的责任，完全甩给原本已疲惫不堪的家人，只能用残忍来形容，而这些无奈的家人们，是不是就可以将他们删除了呢？
　　“真正的理性思考，应该是在制度层面，政府如何在悲剧未发生之前，将他们及其家人拯救出来，使姐姐杀妹的悲剧不再重演，每一个生命都得到敬畏，不管他在世人眼中是否有用。”
　　叔叔如此，兔子亦如此。